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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课

《雷雨》课后说课兼文本细读 王静

来源:语感教学课题研究中心上传时间:2018-06-11浏览次数:

《雷雨》课后说课兼文本细读

武汉市新洲区第一中学    王静

 

很高兴在这最美的人间四月天跟随王先海老师来到赤峰,来到热情的赤峰市第一职业中专与大家再次相聚。昨天王先海老师介绍说我来自新洲一中,那是洪镇涛老先生的母校。是的,新洲一中也是我的母校,这所百年老校的第一任校长就是我们洪老的叔父洪性初老先生。我骄傲,我是洪老的同乡!我骄傲,我是洪老的校友!我更骄傲,我是得洪老耳提面命的最幸福的语文人!

新洲是个教育之乡。早在三千年前,这里就留下了中国第一位老师和他的学生们的足迹。中国的第一位老师是谁呢?对了,就是孔子。“孔子使子路问津”的典故就发生在我们新洲。《论语》记载:“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孔子带着弟子们周游列国,来到楚国的新洲地界,遇到长沮和桀溺两位耕田的隐士,就派子路去问津。“津”是“天津”的“津”,什么意思呢?就是“渡口”,“月迷津渡”“无人问津”就是这个“津”字。“问津”就是问渡口在哪里,因为他们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这条河后来就叫做“孔子河”,又叫“夫子河”。如今,三千年过去了,孔子河的水依旧流淌不息,而新洲人民尊师重教的传统也源远流长。在“问津书院”的“名人堂”里,洪镇涛老先生的大幅照片就挂在正对大门最显眼的位置。洪老已成为我们新洲最亮丽的一张文化名片。作为后辈,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更有信心、有激情继承洪老衣钵,弘扬语感教学理念,把洪老打下的这片语文本体的江山好好地坚守下去。

洪老教导我们:要直面文本。今天,我们就一起来聊一聊《雷雨》。这部话剧一共有八个人物。作者曹禺偏爱蘩漪,说她是最具有“雷雨”性格的人物,有新意。评论家们偏爱周朴园,说他是性格最复杂的圆形人物,有嚼头。而我,今天想谈一谈鲁侍萍,因为今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周朴园说了,“你的生日——418——每年我总记得。”昨天,我从巴易尘校长那里偷学了一招。巴校长说了,作报告的人总是说“我谈三点”,为什么是三点而不是四点五点?因为老子《道德经》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这里,我也谈三点,也就是有关鲁侍萍的三个问题。第一个,三十年前的梅侍萍是个怎样的人?第二个,三十年前的梅侍萍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周家?第三个,三十年后的鲁侍萍偶遇周朴园,她为什么没有马上离开。

第一个问题:三十年前的梅侍萍是个怎样的人?三十年前,众人眼里的梅侍萍是个处心积虑向上爬最后栽了跟头沦为笑柄的心机女。周朴园说:“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这里的“出名”是什么意思?不是“名气大”,而是“满城风雨,臭名远扬”。而这“出名”的主角是谁呢?不是周朴园,不是周老太,而是梅侍萍。因为故事发生在清朝光绪二十年,封建时代的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梅侍萍未婚同居,周家老太太赶她出门是合理合法的。周朴园抛弃梅侍萍,不仅不会被人唾骂,反而会被正统人士赞许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像唐传奇《莺莺传》中,张生对崔莺莺始乱终弃,却被社会上的人赞许为“善补过者”。因此,世俗的脏水只会一齐泼向鲁侍萍,说她是为了金钱和地位不惜出卖色相,勾引富家子弟的心机女,最后被抛弃是罪有应得。迫于这样的舆论压力,梅妈气绝身亡,梅侍萍寻死不成出走异乡。事实上,梅侍萍是心机女吗?显然不是,剧本中,鲁侍萍说:“离开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她一个单身人,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讨饭,缝衣服,当老妈子,在学校里伺候人……”注意了,梅侍萍流落外乡,一开始是靠“讨饭”为生。也就是说,离开周家,她没拿周朴园一文钱,而在与周朴园共同生活三年倍受宠爱的日子里,梅侍萍也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攒下哪怕一分一毫的私房钱或者一星半点的金银细软。这不是心机女的所作所为。而且,一个20岁的女人带着个私生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打上了耻辱的烙印,时时处处遭人非议。在生存艰难和精神苦闷的双重压力面前,很多人会选择破罐子破摔,但梅侍萍没有走向堕落,她辛辛苦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这也不是为金钱可以出卖自己的心机女的所作所为。

不是心机女,那梅侍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在众多评论家眼中,三十年前的梅侍萍是一个被人诱骗的无知少女。或许是为了黑化周朴园,鲁侍萍被看成是被欺骗,被侮辱,被蹂躏,被损害的对象。应该说,这也是不准确的。三十年前,周朴园和梅侍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恋人。梅侍萍把自己的名字绣在周朴园贴身的衬衣上,一针一线缝进去的都是自己绵绵的情丝,而周朴园对梅侍萍也是呵护备至。他花心思给梅侍萍过每一次生日,按梅侍萍的喜好布置房间、购买家具,用“侍萍”的“萍”字给儿子取名,尽管这是个非常女性化的名字,可见,侍萍在他心目中是有地位的。甚至因为梅侍萍产后患病,周朴园夏天也不开窗,连风儿吹过她的脸蛋,他都会心疼不已,这简直就是皇后的待遇了。

可以说,在周家的三年是鲁侍萍一生中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光。那怎么生了个二胎就风云突变了呢?其实,不是周少爷变了心,而是当时的周少爷在婚姻大事上根本做不了主,我们不能怪周朴园懦弱,就像陆游和唐婉,宝玉和黛玉,觉新和梅表姐,哪一对不是被父母棒打鸳鸯?就连鲁迅、胡适这样的社会名流,哪一个不是屈从于母亲大人的安排?而与周朴园同时代的光绪皇帝宠爱珍妃,可慈禧太后不喜欢她,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慈禧挟持光绪仓皇出逃,逃跑前竟命人把珍妃推入皇宫深井。连皇帝都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我们又何必苛责当时的周朴园呢?

那些说梅侍萍被诱骗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说生第一个孩子是受骗上当,难道你还会再生第二个?所以我以为,三十年前的梅侍萍既不是世俗眼光中一心攀高枝的心机女,也不是评论家眼中被诱骗的无知少女。她就是一个单纯的痴情女子,为爱情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她的悲剧不是自身性格的悲剧,而是封建礼教和等级观念制造的社会悲剧。

我想探讨的第二个问题是,三十年前的梅侍萍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周家。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剧本里梅侍萍解释得很清楚:“生了第二个儿子,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了。”“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后,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这里两个“逼着”,一个“赶出”,清晰地表明梅侍萍是被逼无奈让周家给赶走的。但是,现在有些老师为了所谓的创新,在课堂上谈论梅侍萍是因为不愿意做妾,自己主动离开的。原因是她为周家生下两个儿子,功劳摆在那里,只要她愿意做妾,周家不可能容不下她,是梅侍萍不想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所以她抱着孩子骄傲地离开了周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课堂上会有这样完全抛开文本的奇谈怪论,我更不明白光绪二十年的梅侍萍哪有这么进步的个性解放思想。梅侍萍是念过一点书,受过一点教育,但清朝末年的她所接受的也只能是三从四德的封建教育。当时的社会有钱人家妻妾成群是普遍现象,就算到了三十年后的民国时期,有钱人家娶几房姨太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雷雨》第四幕中,周太太蘩漪恳求周萍带她走,她说:“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蘩漪是什么人?五四思潮洗礼的新女性,敢爱敢恨的最大胆最强悍的女人,她都不介意与一个丫头分享同一个男人,那么三十年前的梅侍萍哪来的底气哪来的觉悟拒绝周朴园娶妻?

我觉得说梅侍萍不愿做妾主动离开的人一定不是女人,不是母亲。只要是做了母亲的人,都不会认同梅侍萍主动离开。你想啊,留在周家,二儿子延医问药,还有存活的可能离开的话,大儿子从此没妈,二儿子从此没命,你会选择离开吗?别说是做妾,就是做牛做马,只要能留在周家,守着两个孩子长大,她也是愿意的。还“骄傲地离开”呢?你有勇气离开,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你跳什么河呢?还抱着一个孩子跳?

那么有人会问了,既然梅侍萍不拒绝做妾,为什么周家还要赶她出门呢?梅侍萍与周朴园公开同居三年,周家父母对他们的关系是持默许态度的,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呢?其实,中国人有个习俗,先妻后妾,先娶妻后纳妾。我们常说“结发夫妻”,就是年轻的时候结成的夫妻,也就是原配夫妻。如果妻子没有子嗣,再考虑纳妾,这样呢,妻对妾就有绝对的支配权。周朴园要娶的这位妻子是个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周家是高攀,人家小姐是下嫁,选择权在人家手上。但凡有点钱有点门第的人家是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先有妾的人家的,特别是这个妾还生了两个儿子,母凭子贵,将来怎么驾驭得了?这不明摆着让自己女儿嫁过去受气吗?所以说,梅侍萍的存在成为这桩如意婚姻的最大障碍,周家急着赶她出门也就顺理成章了。讲课我们赞赏创新,创新可以无极限,但创新不能无底限,脱离文本,脱离时代背景的创新不是真创新。《雷雨》是一个太经典的传统篇目,创新的确不易,似乎想讲的都被别人讲过了。我觉得,创新一定要立足文本,曹禺的剧本是一座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语言宝库,我们只要精读细读,就能发现别人尚未发现的新鲜食材,精心烹制一桌语言文字的盛宴。

我想跟大家交流的第三个问题是,三十年后的鲁侍萍偶遇周朴园,她为什么没有马上离开?她是想要周朴园的经济补偿吗?显然不是,周朴园主动给了她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被她当场撕得粉碎。五千块钱是什么概念?当时鲁侍萍在济南女子学堂做工,一个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次家。一个月八块,一年就是九十六块,五千块钱就是鲁侍萍五十二年的工资,如果换算成现在的工资标准,鲁侍萍在我们学校做宿管阿姨或食堂阿姨,一个月拿两千块钱,这不算多吧?五十二年的工资是多少钱呢?125万!这真是一笔巨款,鲁阿姨当废纸撕了,这动作简直太潇洒了!

她不离开,不是为钱,甚至也不是为了见儿子周萍,而是因为她不甘心,她想问个究竟。就像肥姐沈殿霞,因为郑少秋出轨而离婚,15年后,两个人在一期电视节目上相遇,肥姐对郑少秋说:“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你只要说YES or NO就可以了。”郑少秋说:“什么问题,你问吧?”肥姐说:“十五年前,你究竟有没有真真正正爱过我?”郑少秋愣了一下,然后说了三个字:“很爱你。”顿时,肥姐泪如雨下,观众无限唏嘘。郑少秋为什么愣了一下呢?因为他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他早已娶妻生女,而肥姐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说十五年前的爱与不爱,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但你错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很重要。只要你曾经真心爱过她,没有欺骗,没有利用,那么即使后来被你伤得体无完肤,她也无怨无悔,毕竟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真实地存在着,只要你过得好,她宁愿牺牲自己,从此云淡风轻,各自安好。可是,如果你说从来没有爱过她,那么,她会瞬间崩溃,因为,你不仅否定了她过去的魅力,还摧毁了她未来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并且让她现在吃的所有的苦都变得毫无意义。

鲁侍萍也正是这样的。三十年后误入周公馆,理智告诉她赶紧走吧,而情感却让她迈不开腿,她不想就这么走了,她想知道,三十年前周朴园对她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三十年来他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绝情后悔过,究竟有没有真正怀念过她。其实,很多女人都有这种“问究竟”的心理,而且她们有时会变着法儿换一种身份问,比如说,有的妻子假装成网友问自己的丈夫:“你对自己的婚姻满不满意呀?”她们觉得这样得出的答案比较客观。所以鲁侍萍一开始是隐瞒自己的身份的,周朴园两次问她姓什么?她说“我姓鲁,老爷”。问她是谁,她说“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她想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探知周朴园对那段往事的态度。所以她有两次试探:“老爷,您想见一见她么?”“老爷想帮一帮她么?”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要周朴园见她帮她,她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如果周朴园说想见想帮,那么,她会心满意足,隐瞒一切,默默离开。可是,周朴园基于现实的考虑,不愿见也不愿帮,这一下子激起了鲁侍萍心底的不甘,她要亲自站在周朴园面前,问问这个男人的心为什么这样狠,所以她故意说出绣着梅花的旧衬衣这个私密的话题,让周朴园认出自己。

认出来又能怎样呢?鲁侍萍倒是把闷在肚子里三十年的怨气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了,但后面事态的发展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在第四幕的结尾,不明就里的繁漪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周萍说:“萍,过来!当着你父亲,过来,给这个妈叩头。”她说的“这个妈”其实是“岳母”的意思,因为周萍要与四凤私奔。而心慌意乱的周朴园误以为鲁侍萍是周萍生母的事实已经暴露,所以逼着周萍下跪认母。他沉重地说:“萍儿,她没有什么好身世,也是你的母亲。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觉得脸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伦天性。萍儿,你原谅我。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我万没有想到她今天还在,今天找到这儿。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怀有身孕的四凤得知自己与周萍犯了乱伦的罪过,羞愤难当的她冲出门去,触电身亡,一尸两命。周冲去拉她,也被电死了。万念俱灰的周萍开枪自杀。鲁大海愤而出走,十年音信杳无,这真应了他诅咒周朴园的话——“绝子绝孙”。繁漪疯了,这回是真疯了。鲁侍萍变成了痴呆。我想,在鲁侍萍偶尔不发痴不发呆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在周公馆揭开身份的行为呢?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命运可曾饶过谁?

有人说,曹禺安排周朴园一个人清醒地活着,是为了让他独自品尝自己一手种下的苦果,让他独自承受命运无休止的折磨。其实,曹禺没有这么残忍,他对自己笔下的每一个人物——包括周朴园——都充满了无限悲悯。最后,周朴园把周公馆捐给了教会医院,把两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安置在这里,一有空就回来看望她们。十年来他四处打听鲁大海的下落,并且,在宗教的洗礼下,周朴园完成了灵魂的救赎和人性的回归,这也许算是不幸之中难得的幸运吧!